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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飞升至月亮的猫(2 / 2)




飘来的云朵令月光变弱,猫的身影变朦胧了。



黑猫渐渐被暗暗吞噬,只有两只眼睛还有额上的宝石绽放光辉主张着它们的存在感。



看起来果然像是三只眼睛。



三只眼睛凝视着娃媞。它引出娃媞心中的疑问,而且正品评着这个问题。



「关于这个疑问,我想零之领域应该会让你见识到毫无保留的露骨答案。不,没错,说得也是……或许这个答案对你来说也只是经验聚合体所呈现的反射现象,而且这也是如假包换的真实,所以你无法完全否定这个答案。就算我说你追寻的是存在于真实夹缝间的答案,也只能算是一种修辞吧。」



正是如此。



零之领域这个空间,会以强硬方式揭露存在于这个世界外侧的人类思念,以及潜藏在人类意识底部的欲望,并且将它们现实化。被揭露的人类欲望总是不具备合理性,而且立刻就会自我崩溃。



然而,不合理的欲望往往也是当事者的行动准则。



人就是一边追求自己本来绝对得不到手的事物,一边过着人生的生物。人就是这样活着的,无论本人是否有察觉这个事实。



零之领域会暴露出那些欲望,让人产生自觉,进而使人绝望。在肉体不具备意义的场所中,它会举出存在于当事者根干处的欲望有何矛盾,藉此夺去人类的性命。



然而,也有人没有死。



就算自身心愿的矛盾点摆在眼前,也毫无畏惧,毫不战栗,毫不害怕,贪婪地追求自己的欲望。



能做到这种事的人,就能得到充满在零之领域内的力量,并且化为异形。娃媞原本存在的世界称呼这些人为异民,而且娃媞就是为了驱除这些异民所创造出来的兵器。



可以将构成零之领域,同时也是异民力量来源的物质……极光粒子转化为能源,藉此削弱异民力量的自律型兵器奈米生化机械——就是娃媞。



娃妮本来的使命,就是排除创造,并且维持住这个自律性移动都市(雷吉欧斯)四处徘徊的荒废世界的二名异民——艾连以及沙耶。



她的使命绝对不是调查这个世界的人类。



解放被这个世界幽闭的娃媞之主,也跟排除这两名异民的任务有关。



解放拥有意志决定权的主人,对以娃媞为首的奈米生化机械而言相当重要。



然而,娃媞至今仍没有执行这项使命。



「你这样做就可以得到答案吗?」



「无论我是否得到答案,结局都不会出现任何改变。」



「不把私情带进工作吗?围绕着你我的这个状况本身,就是私情的聚合体吧?」



「你是说还有其他事情是我可以做到的吗?不,你不是我的主人,所以我不能听从你的命令。」



「意思是身为机械的事实不会改变?」



「是的。」



「就算这就是将你从身为机械的束缚中解放的最后一把钥匙也一样?」



「是的。」



「即使你明明知道自己追寻的存在——也就是人类受到机能部分的影响极少吗?就你所知道的人类基准而论,在这里的人类已经不满足那项要件了。可是,你还是在这里追寻着人类。」



「…………」



「就算这样,你也不改变自己的规定吗?」



「我不会改变。」



「为什么?」



「人类打从最初就是以人类的身分存在着,就算机能多少有差异也一样。我是机械。就像虫子到最后都是虫子,花朵到最后都还是花朵一样,身为机械的我也会以机械的形式存在下去。」



「意思是可以用有无肉身存在来定义人类?」



「不对,我只是在描述事物诞生的瞬间就被赋予的固定形像。」



「……你还真是顽固——这就是难以改变的真实呢。」



「你明白了吗?」



「嗯,我明白了一件事,那就是与你的讨论没有任何意义。」



「那么……」



「嗯,就这样罗。」



如果对方打算继续对话下去就将其排除,娃媞是这样想的。也许是看穿了娃媞的行动,或者是能接近娃媞到什么地步的——她基于好奇心而进行的邪气游戏的其中一环吧。



这就是所谓的链金卫士。



随心所欲让才能与技术暴走的人们。



「欸,你最初的主人是隶属于链金术士组织的人,现在的主人则是被称为链金术士的人。你知道这个事实。光是用经验导致变化的理论,没办法解释这个差距吧?」



「住口!」



话语自然而然地顶起娃媞的胸膛,震动喉咙,然后从唇瓣迸射而出。



娃媞不晓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。



对不断散布邪气,而且还踩到境界线的黑猫施加报复……事情并没有变成这样,只是要这样做的话,她根本用不着大吼。



而且除了大吼外,她没对黑猫做出任何举动。



娃媞什么都没办法做,就像命令系统出问题似地。感觉起来就像自己绞紧喉咙迸发出声音似地,但这并不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。在光速通讯中迸射而出的想法没有减速成音速的言语,而是以光速的形式直接释出。



只有身体试图接近黑猫。



不过,身体也没有按照娃媞的意愿进行移动。它通过黑猫坐着的那棵树,接着移动到身边那名男子的前方。



「呜喔!」



在娃媞面前,身材矮小的男性正用着吃惊的眼神看着这边。娃媞无视封方的反应,迳自回头望向她刚才经过的那棵树。



当她抬头仰望上方时,黑猫已失去了踪影。



*



是从何时开始发呆的呢……



「呜喔!」



回过神时,佛梅德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。



在不知不觉间,娃媞·蕾的脸庞近在眼前。她接近面无表情的美貌脸孔,近得就像要迎面贴上似地。



对方的脸庞突然出现在面前固然令佛梅德大吃一惊,但这并非他发出叫声的唯一理由。



看起来面无表情的娃媞,似乎微微绷紧了她的眼尾与脸颊,还有唇角。



不,光靠月光不可能在那瞬间看穿这些细微表情。



在那瞬间,从她面无表情的脸孔中释放出来的——某种类似思念般的事物让佛梅德产生了这种想法,而且让他发出叫声。



思念——自己刚才真的感受到这种充满诗意的情感吗?一旦回过了神,答案也跟着暖昧起来。或许自己只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娃媞吓了一跳而已。



不过在那个瞬间,她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似乎寄宿着与这种表情截然不同的激烈情感,而且这种情感的余韵至今仍紧紧吸附在佛梅德的记忆之中。



「……抱……抱歉。」



即使佛梅德发出叫声,她仍然不为所勤,就这样站在他面前。



就像没听见叫声似地,她从这边移开视线,回头仰望后面的树木。



尴尬氛围让佛梅德也望向那边。



有如重重压在夜空上的月亮依旧大大地挂在那儿。虽然飘来数片云朵令月光变弱,却仍然没有改变这幅光景。



承受月光照耀的树木仍然在那边。枝条被昏暗光线描成黑色,就像是只有影子被撷取出来似地。



看起来也像是月亮上出现了龟裂。



「啊……」



佛梅德想起来了。



猫不见了。



与娃媞擦身而过,然后发现脚步声消失而回过头时,她正抬头仰望月亮。她肯定是在仰望那只坐在树枝上的猫。



那只猫现在不在那边。



不,打从自己发现有猫的那一刻起几乎没经过多少时间,就算自己在发呆,时间也不可能过了那么久。



那么,有猫坐在树枝上这件事本身,就是自己神经过敏或错觉罗?



既然如此,娃妮现在是为了寻求什么事物而抬头仰望天空的呢?



「没有猫吗……?」



娃媞是在看月亮还是树木,佛梅德没办法从自己的位置做出判断。疑问自然而然地从他口中掉出。



凝视着月亮,全身有如定住般一动也不动的娃媞微微摇动双肩,然后转身面向佛梅德。



在那儿的应该是跟平常一样的她。



佛梅德不晓得她平常的模样。不过就自己打听到的情报指出,这应该就是她原本的表情。



因为保管在学生会的履历表上,就是贴着表情一模一样的照片。



「失礼了。」



「啊,不……」



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佛梅德感到困惑。



她有什么理由必须道歉呢?猫消失了。它或许消失了。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。



「猫逃掉了。是学长认识的猫吗?」



「呃,不,不是这样的。是喔,它逃掉了啊。」



是何时逃掉的?自己没有看到吗?是在自己发呆时逃走的吗?它似乎是一只黑猫,所以或许是混在夜色中自己才没有注意到吧。



这样想的话就可以理解了。



「是吗?」



意识中断般的感觉让佛梅德感到很不自在。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。猫不在的事实并没有任何意义,佛梅德并未在意这件事。



为何她会在佛梅德身边呢?



她刚才明明在另一个方向抬头仰望坐在树枝上的猫,可是下一个瞬间就来到了佛梅德前方。



如果是武艺家就有可能做到这种动作。既然没发出半点声音,或许就表示她是一名高手吧。



娃媞·蕾应该是一个普通人。她谎称了自己的经历吗?不,如果武艺家不想使用身为武艺家的力量,也是可以待在一般教养科。就像雷冯·阿尔塞夫当初也是就读一般教养科一样,这种行为是被允许的。



既然如此,就表示她也是这种人罗?



不过,如果是这样的话,为何她要隐藏武艺家的能力待在一般教养科呢?佛梅德开始在意起这个问题。



佛梅德感受到的骚动,或许是他以身为警官的直觉发现了某种事物——他想要考虑这个可能性。



娃媞·蕾是何方神圣?



「…………」



眼神透露了自己的想法吗?



娃媞看着佛梅德。胸口被刺穿般的紧张感袭向了他。



佛梅德似乎感受到她那副面无表情的面孔的恐怖之处。这就是她可怕的地方吗?因为面无表情,所以无法看穿对方的想法。因为无法看穿对方的想法,所以自己在想什么可能会被对方看穿?她的面无表情让佛梅德感受到了这种不安的感觉。



佛梅德手中什么证据也没有,而且连犯罪发生过的事实也不存在。他在娃媞身上感受到危险气息只不过是直觉罢了,光凭直觉是不能逮捕任何人的。



只要站在她面前,心情就会濒临失控边缘。或许这也是面无表情的效果吧。



娃媞开了口。



佛梅德暗自做好心理准备,就像在担心有东西会从她嘴里喷出似地。



「那个,我有一件事想请问学长。」



「嗯……?」



「学长是念养殖科吧?」



「唔,嗯……你认识我啊?」



「因为学长很有名,学长也有在都市警局那边工作吧?」



「唔,原来如此。」



的确,也许是从事警官工作之故吧,认识佛梅德的人很多。就算一年级生认识他也不足为奇。



「那么,你要问我问题?」



「是的。」



突然在这个地方……这种异常状况加上心里感受到的骚动感,让佛梅德提高了戒备。



「……学长有操作遗传因子制造过新的家畜吧?」



「嗯?哎,我是做过这种事啦。」



养殖科做的事就是——研究如何制造出可以有效管理家畜的环境,或是创造出适合都市环境的家畜。



佛梅德也做过这种事。在这六年来,他也制造过数种新生命。



「创造出来的生命,不可能每次都跟自己所想的一样吧?」



「哎,这个嘛——」



的确如此。



佛梅德至今仍有不成熟的地方。像是让家畜适应环境,或是单纯将家畜加工成食用肉品时的味道等问题上,他有时候都无法达到预期的目标。



「是有这种事啦。」



回想失败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。佛梅德回答时的语气自然而然地沉重了起来。



「当时学长是如何处置那个生命的呢?」



「嗯?」



「学长会处分掉失败的生命吗?」



「……会呢。」



娃媞仍然面无表情。佛梅德不知道她是以何种心情提出这种问题的。大部分来说应该都是嫌恶才对,也会有人说不该这么随便的对待生命。



在自律型移动都市(雷吉欧斯)上生存就是这么一回事——无论是没察觉到这个事实,或是虽然察觉但在生理上却无法接受,总之有这种感受的人是不会消失的。



然而,所谓的生存指的就是进食,所谓的进食指的就是杀生。这跟被杀死的是动物或是植物无关,因为两者无疑都是为了延续种族而活动的生命体。



而且,生存在自律型移动都市(雷吉欧斯)上面的人类,则是必须创造出足以适应都市环境的食用生命,或是维持它们的生命。



都市上没有无用的空间……不存在能让其他生命跟人类毫无相关地存活下去的场厮。



「有其他用途的话,有时候我也会送到那些地方。不过大部分都杀掉了呢。」



如此断言后,佛梅德望向娃媞。



「所以?」



佛梅德没发出声音,却以眼神发出问题。



所以?问了这种事情后你想怎样呢?



或者,她在烦恼自己的出路?



用最适切的角度去思考,就会是这么一回事。佛梅德也是如此。为了拓展身为研究者的见识,佛梅德来到了学园都市。他并不打算成为警官。



然而,让他变成警官的却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


你有办法继续这样下去吗——他经常听到周遭的人对自己这样说。



然而,他成功地做到了。不只如此,他也感到警官工作中存在着值得付出努力的部分。



可是,他没办法一直像这样脚踏两条船下去。



呆立在叉路前方,这就是现在的佛梅德。



眼前的娃媞或许也处于这种状况之中。或许她也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来到学园都市,却在这里发现了其他新事物。



或许就是因为她发现的新事物就是养殖科,所以才在发现佛梅德后提出了这个问题。



「你干嘛问这种事?」



「处分没有达到预期目标的生命时,学长什么感觉也没有吗?」



「…………」



娃媞也是会在生理上感到嫌恶那一类的人吗?这么一想,佛梅德不禁感到一丝类似失望的情绪。跟出路或是任何事都无关,只是将自己生理上的嫌恶感发泄在正好出现在眼前的佛梅德身上——她就只是这种人吗?



「我会觉得感伤。不过,我并不打算让这种感觉困住自己。因为我认为浪费生命的罪孽,只有达成目标才能赎罪。」



「把生命当做垫脚石吗?」



「我不晓得被处分的那一方会怎么想,或许会被憎恨吧。不过,在这件事上面我什么也做不到。」



是的,什么也做不到。



「警察的工作也是如此。就算抓到罪犯,被那名罪犯剥夺,或是破坏掉的事物往往也不会恢复原状。在这种情况下,警察能替被害者做什么呢?什么也没有。逮捕罪犯或许能让被害者从某处得到补偿。不过,被夺走的事物是不会回来的。」



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诞生在被害者心中的悲叹、憎恶、愤怒——面对这些负面情感时,警察能做到什么?



「什么都做不到。警察能给予的只是一个做出了断的机会。逮捕罪犯是让事情告一个段落。被害者只能这样想,然后把它当成继续前进的机会。」



重要的是继续前进。



「被下令处分掉的失败品生命才是被害者吧?」



「……或许吧。然而,这是人类社会非吞下肚不可的伦理观灰色地带。无论是不准被害者做出纯粹报复行为的法律,或是无意义地杀害众多生命的行为都一样。」



不管是哪一边,都会出现可以用逻辑加以说明,却无法在情感上让人同意的情况。



「原来如此……」



娃媞如此低喃,语气中没有认定佛梅德在诡辩的轻蔑氛围。那么,她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?佛梅德无法从娃媞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判断出她的情感。



感到困惑的佛梅德只能看着她。



「谢谢学长,学长的话很有参考价值。」



「喔,喔……」



娃媞道了谢,佛梅德却仍然感到困惑。



「这样可以解开你的疑惑吗?」



「我不晓得。不过,我知道了一件自己想知道的事情。」



「是吗?」



佛梅德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。



「谢谢学长。」



娃媞再次道谢,然后转身离去。佛梅德没理由把她留下。凝视娃媞的背影半晌目送她离去后,佛梅德自己也搔搔头踏上了归途。



骚动感仍然残留在心中。



「哎,这样也好吧。」



到头来,完全没有任何迹象让他确定这股骚动感就是犯罪的预兆。



或许只是神经过敏吧。说不定只是因为最近有其他事情烦心,所以自己才产生了某种误解。



佛梅德不晓得娃媞从自己的回答中得到了什么东西。然而,从这个问题中得到的答案,一定是学生应当得到的事物。学习、迷惘、寻找道路。学生就是重复着这个过程。



「我也差不多该选择其中一边才行了呢。」



佛梅德一边走路一边喃喃低语。要成为警官或是研究者?学生时代虽然可以兼顾,不过在成人的世界里应该做不到吧。



「……该怎么做呢?」



天秤没倾向任何一方,佛梅德一边搔头一边前进着。



除了天秤外,他脑袋里还浮现了另一件事。



娃媞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佛梅德面前时所露出的表情,仍然残留在他的脑海中。



看起来像是面无表情,却又不是面无表情。表情出现细微变化,而且释放出某种情绪。



走着走着,佛梅德明始有了一个想法——当时的她或许是在哭泣吧。



「……怎么可能呢。」



在面无表情的脸庞后面,娃媞是否暴露了无法显现在表面上的情感呢?她追寻的不是自己的道路,而是发泄情感的出口吧?



「我想太多了吗?」



快要坏掉却又没有坏掉的面无表情,与她抛给佛梅德的问题无法联系在一起。



佛梅德望向天空。月亮明明靠得那么近,现在却被云遮住而几乎看不见。



「哎,即使如此,总有一天还是得下定决心呐。」



差不多也该停止巡逻了吧——佛梅德一边仰望月亮,一边开始思考这件事。